雅直ヽ

【八十六】

曹植沿着走廊跑到庭院，站在了陆逊的面前，道：“你见了我，为何不行礼？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？”

知道，怎么不知道，让一个千八百岁的长辈给他个十岁小娃娃行礼，也不怕折寿。他曹家人作孽，迫害吴江鹿族，估计轮回转世，得折好几世的福。

“……”陆逊眉眼生出了不耐烦，这时包管家正巧路过，听见了曹植的不满，赶紧过来打圆场道：“哎呀，四公子莫气，这是个新来的，认不得公子您，也不懂什么礼数，还望四公子见谅啊。”

包管家心里也莫名，曹植向来是个不在乎礼数的人，回回来府上也都和小厮丫头打成一片，没见像这般让谁非行礼不可的。心里这么想，嘴上还是要教训的，包管家厉色道：“阿议，见了四公子还不行礼！”

陆逊看了眼包管家，也没多说，恭敬地躬身一礼道：“见过四公子，在下陆议，承蒙丕公子照顾，新近入的府，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四公子见谅。”

陆姓，刚入府，原来这就是探子报来的疑似妖物的家伙。曹植忍住激动，绕着陆逊走了一圈，审视一番道：“哦？我听说二哥最近买了新书童，原来就是你？”

疑惑中带着戏谑，陆逊仍冷着脸，道：“四公子对议如此感兴趣，不惜纡尊降贵来搭话，可有要事？”

曹植斩钉截铁道：“没事。我就随便转转，今儿个天气不错，来寻二哥说说话罢了。”露出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容，道：“我挺中意你的，一会同二哥讲话时，你也来一道喝个茶罢。”

陆逊扫了一眼曹植平展的衣襟，拱手道：“是。”

告别曹植，陆逊回到了屋里。他打从第一眼看见曹植，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。曹植身上有蜀山之人的气息。陆逊从曹丕那里听说，曹植崇尚道法，前几月与蜀山来的徐福每日论道，相谈甚欢，以至于让徐福在他宫中留宿。

徐福离去已有一段时间，曾经再怎么黏在一处，身上的气息也不会那么浓烈，此番铁定有什么蹊跷。正深思时，小花的枝条颇慌张地伸进来，磕磕碰碰，敲敲打打，道：“神君，听说四公子来了？”

陆逊点了点头，小花急道：“神君要小心啊，四公子与蜀山的臭道士交情匪浅，他说不定是察觉到神君的身份，有备而来，别看四公子不过十岁，他是绝顶聪明的。”

小花的担忧不无道理，曹植一来就一副对自己趣味盎然的样子，陆逊想起来觉得一阵不舒服。约是过了一个时辰，陆逊正读书时，包管家来敲房门道：“阿议，四公子请你一块去大堂里吃茶，快点出来罢。”

陆逊于是拢了拢衣，将书籍整好，向大堂去了。曹丕和曹植正说得高兴，见陆逊来到，让包管家帮忙招呼坐下，又让拿了几碟子点心和水果出来，道：“阿议，四弟好像挺喜欢你的，这才让我把你叫出来一道吃茶。”

陆逊毫无感谢之意，勾起嘴角道：“多谢四公子厚爱。”

落座时，陆逊轻扫了一眼曹植，方才那浓烈的蜀山之人的气息，不知怎么的已然消失了。兄弟二人聊得兴起，把陆逊叫来却又不同他讲话，陆逊倒是沉得住气，他猜想曹植一定有什么把戏，便从容地端着茶轻呷，也不在乎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。

不一会，曹植嚷着说话说得口干舌燥，从果盘里选个了最大的苹果，有意与曹丕对半分，可四下无刀可切，只好小手捏着苹果，使劲想要掰开。曹丕见弟弟脸都憋红了，道：“阿植，掰不动就算了，我让芸嫂帮忙切开罢。”

“不用不用。”曹植笑笑，说话都憋足了劲儿：“这点小事都不行……不就太丢父亲的人了——”

曹丕试图去接苹果，“阿植，算了，你力气太小了，不如让二哥来吧？”

曹植却执拗地侧了个身，不让曹丕去碰，小手仍然在使力，陆逊在旁默默饮茶，想看曹植到底意欲何为，只听曹植突然“啊”了一声，没掰开的苹果竟脱了手，划了个半圆砸向陆逊。

陆逊悠悠放下茶杯，“啪”的一声，苹果不偏不倚落入陆逊手中。整个动作一气呵成，神色自若，陆逊没看到曹植眼中的狐疑，只轻松掰开苹果，递给了曹丕：“给，小心点。”

曹丕吁了口气，接过苹果道：“吓我一跳，早说让我来掰苹果了，阿植就是不听，你看，差点把阿议砸到。”

曹植笑嘻嘻接过半个苹果，道：“阿议的身手好棒啊，明明是个书童，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快呀？我从来不吃摔坏的，幸好这苹果接住了，不然就浪费了！阿议，你这本领跟谁学的呀？”

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。陆逊恭敬道：“四公子过誉了，议小时父母死得早，四处漂泊，自然是什么都干过，干得多了，反应也就快了，不足为道。”

曹植半眯着眸子，啃了口苹果，嘴中嚼得咔嚓咔嚓，发出又似轻蔑又似怀疑的轻哼，笑得很是虚伪，道：“阿议过得这么辛苦，能遇见我二哥真的是太好了。”

陆逊道：“是。”

三人欢谈至晌午，曹丕留曹植用了午饭，过后曹植又歇了一小会，打算回宫。曹丕与陆逊将他送到大门口，看着曹植上了马车，转身往庭院里去，走了一会，陆逊道：“他今日来府上，究竟来做什么的？”

曹丕笑道：“阿植他以前也经常来玩的，不过最近几月来的次数少了些，你别疑神疑鬼了。”

陆逊斜他一眼，道：“你觉得我疑神疑鬼？他之前不是还对你落井下石么？现在乐呵呵跑来和你套近乎，定是居心不良。”

曹丕仍然不信，与他往平日里习武的方向去，道：“伯言，他不过是个孩童，不用对他那么认真啦，要是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院落里响起丫鬟们的尖叫，只见有什么闪着银光的东西凌空飞起，嗖地飞旋着劈开空气，将假山一角狠狠穿了个石洞，竟是一把无比眼熟的利剑，横穿庭院，势如破竹，向二人猛然贯穿而来。而剑身上，似乎贴着一张明黄的符纸，上面龙飞凤舞的鲜红咒文，一明一暗地发着光。

“糟了！快躲开！”正当陆逊犹豫着，该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出飞燕来挡，曹丕已惊吼一声，扯着他的衣服扑向一旁，利剑刺了个空，在远处掉转方向，又向地上的二人刺来。

陆逊一把掀开曹丕，曹丕身手并不差，手撑着地几个空翻避开，陆逊也翻身跃起，向后掠去，那剑凶狠地插入地面，又自己拔出来，毒蛇般游动几下，符咒上红光大盛，循着陆逊的身影飞去。

院落里的下人四处逃窜，都躲进了房里，这对陆逊来说是个好事，闪身至更开阔的地方，捏个诀召出飞燕，剑锋如冰刃般，寒光四溢，宛若离弦之箭，极稳也极狠地迎击半空飞来的利剑。

飞燕的剑光擦着剑身而过，竟激起耀眼的火星，那剑经飞燕格挡，几乎是贴着陆逊的耳畔飞过的，飞燕剑锋猛地翻转，将贴于另一面的符纸挑破，随着符纸自燃成飞灰，利剑如坠落的大雁般，哐啷地摔在地上滑了一丈远，再也不动了。

陆逊收了飞燕，化成灰的符纸四散飘开，他从中穿过，拾起那把剑，细细看了一番，向曹丕示意道：“这是你的剑。”

曹丕接过剑后瞠目结舌，“怎、怎么会这样？我的剑刚刚……怎么自己动了？”

陆逊不语，望着方才纸灰飘扬的地方，回想起符篆上诡异的咒文，和曹植身上莫名其妙消失的蜀山气息，声音渐冷道：“这该问你的好弟弟——究竟为何要将蜀山符篆带来府上，又为何要贴到你的剑上。”

曹丕道：“这是蜀山的符？这符是做什么用的？！”

陆逊淡然道：“蜀山的责任是除妖，你说这符能是做什么用的？”

陆逊没有说出最在意的地方，那便是曹植凭什么认定，曹丕府上会有需要“贴上蜀山符咒来惩治”的对象，可如今许昌无蜀山道士，会有谁能够察觉到陆逊的身份，并告知曹植呢？

曹丕神色沉重，不知作何回答，陆逊只将剑递给他，轻拍他的肩道：“阿丕，不怪你，把剑收好。”